2015年10月13日 星期二

路過他人的成長:讀樋口一葉《比肩》

有一天,信如將改袍換色,美登利也梳了蓬鬆的高髻,而大街上再也沒聽過正太的歌聲--《比肩》,是一篇不折不扣的成長小說。在繁華的大音寺前,寫大人世界裡的營生百態,也寫小孩的純真逝去,以及原生家庭烙印的宿命。

輿論之暴力,逞兇鬥狠之暴力,青春世界充斥著各種暴力形式,待青少年們一踏入,便是眾生平等。例如原與後街幫無涉的信如,最後也忘了自己沒有力道」,捲入了幫派鬥爭裡。說青春一視同仁,倒也不見得,否則美登利無法託姐姐的福狐假虎威,諷刺街上女孩的破衣裳;而受傷的三五郎,也不會被他爹不分青紅皂白地罵了一頓--只因為家庭即滲透在血液裡的天堂地獄,誰也不能自外。

不同於電影《教父》裡的麥可,他受過高等教育,企圖否認家庭的黑道背景,在片初對女友表白「這是我的家庭,不是我。」最後,卻一步步清醒地走向家族背負的命運。《比肩》裡的青少年對於時間的推移渾然不覺,只顧年少輕狂,結群成黨,組成田中屋後街幫」,彷彿武林兩大派。這是孩子們的江湖,體制外的體制,只是,一如《水滸傳》為我們揭示過的,個人的血氣終究在四面八方的結構壓力之下,煙消霧散。

一葉寫孩子們的被迫成長,處處流露同情,相對而言,寫大人世界的醜惡時彷彿高級酸民,極盡尖酸刻薄之能事,令人印象深刻,直追魯迅。例如三五郎他爹的卑躬屈膝;例如信如父親的朝唸佛夕算帳,與母親追逐蝸角蠅頭之利的醜態;而寫狎妓遊客的心理更是傳神,先是鬆緩得鼻子下面都變長」,作者的形象到最後也現身,下了總結:「全都是失魂落魄不值一毛錢哩。」能寫出底層生活,或許單靠想像力還不夠,更多的是一葉久居陋巷,觀察市井小民販夫走卒的成果。一如曹雪芹寫《紅樓夢》,張愛玲寫《小團圓》,都有自祭色彩。

值得一提的是,最後美登利成為娼妓,與信如不了了之,並非事發突然,文本中早就多有暗示,林文月的譯本也註釋許多。信如沒有撿起的紅色染布片,是兩人無疾而終的結局,也是美登利的命,空留大雨中消逝,腐爛,零落成泥碾作塵就這樣就完了。那朵插在瓶中的紙造水仙,則是青春的紀念品,到此一遊,永不凋謝,然而香氣卻是永遠不再來的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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